悠悠入睡

我想飛。

但，如果能飛……

那會怎麼樣呢？

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，眼前如一陣風吹散黑霧，週遭逐漸清晰。黯藍色的夜烙印在我所熟悉的房間內，沒有數字的懸掛式時鐘，顯示現在為十二點。深夜的沁涼，讓我感到輕飄飄般地舒適，好似脫離了這個世界，也脫離了凡塵喧雜的事。

寂靜，異常的寂靜，我卻突然發覺這一切的不對勁。

環視著自己的房間，視角似乎不太一樣，就像居高臨下的俯視……啊？我的床上躺了一個熟睡的男子……

天，那是我！

我瞠目結舌地緊盯著床上安眠的人兒。那張臉，是我所熟悉的自己！

怎麼會這樣……不解地將手掌靠近臉部，發現手蒼白且透明地可以看越到底下的場景。

這時，一陣嘈雜聲從樓下傳了上來，在意志尚處於渾沌模糊的狀態下，我直覺地飛……呃，不知該說是飄還是飛，總之就是下了樓，往出聲處飛去。

我的房間在三樓，而二樓幾乎全籠罩在黑暗之中，除了一扇未關緊的門內所透出的光亮，微微弱弱，與裡頭傳出的聲音大小正好相反。聽的出是一男一女的大聲爭吵，我湊到那微開門邊看著。

那是我的父親和母親。

「管管妳兒子好不好？整天四處遊晃，也不去工作，認真準備公職也不肯！還滿嘴夢想夢想，有夢想又有個屁用！」父親憤怒地向母親罵著連我都會倒背如流的話。

「你才管管你女兒！都快二十歲了，連騎機車腳踏車都不會，自己也不會照顧自己的生活！只會成天跟不同的男人泡在一起，花痴呀？」母親不甘示弱地吼回去。

「……」我快速地飛離，連第二句話都懶的再聽下去。

人不是因為有夢而偉大嗎？為何我的家，總是不能體會和諒解我的心？

就在滿腦子憤憤不平的怨氣下，我不知不覺地來到了市區內最繁華的地段。小吃攤販的叫賣聲，幾群朋友的歡樂笑鬧聲，狗吠與機車呼嘯蕭而過的聲音，充斥在這理應寂靜的夜晚。孤單置身於此的我，感到特別的格格不入。

奇怪，都十二點多了，為何人還如此多？

一個女孩氣沖沖地衝向我而來，我在這一瞬間傻愣住，不知該如何反應，隨即她揚起右手，狠狠地揮向我！

「啪！」清脆的巴掌聲響起，但……並不會痛。

正覺得奇怪時，哀嚎的叫聲從我後方響起，我轉頭一看，一個清楚的巴掌紅印在這男的臉上，這才知道別人碰觸不到我。

「你這混蛋！」女孩憤怒的臉上掛著兩行清淚，那是哀傷與心痛。「要不是有朋友跟我說你跟另一個女人在這，我還傻傻的以為你取消今天的約會真是為了拼課業！」

那男人只是冷冷地瞪著她罵說：「幹！瘋婆娘，我跟幾個人交往關妳屁事，妳別以為我不知道妳跟其他男人也走的很近！」

「你……」女孩氣白了臉。

我輕嘆了一口氣，這是現在社會的男女關係嗎？

偶然注意到，一處高台上掛著的電子時鐘顯示現在的時間是……九點？難道我房間裡的時鐘壞了嗎？

來不及多想，一陣狂風吹起飄飛於空中的我。我只能無力地隨著風捲入高空，翻轉騰躍。或許無重力就是這種感覺，倒吊著看向燈光盈耀的美麗都市，像是原本陸地就處於天空那般自然；然而望向腳底，卻對那種空無一物且無法觸底的景象，感到毛骨悚然。

這就是飛嗎？我正在飛？

美麗的都市逐漸遠離我的視線，我也不禁心慌了起來，會不會我就這樣消失了？

當我這樣想的同時，一股下墜的力量直接把我身體倒轉過來，拉向剛剛那已逐漸遠離的都市，那種墜落的速度嚇的我失聲尖叫了出來。說真的，像我那麼愛面子的男生，連坐雲霄飛車、斷軌那種刺激的設施都忍著大氣不吭一聲，但遇到這種恐怖的情況，還是會忍不大叫出聲！

「啊啊啊啊！！！」

就在底下那一棟棟建築物越來越接近自己時，下墜的力量突然消失，害得我不穩地在空中打了幾個滾，忍不住罵出來：「搞什麼鬼！」

還在驚魂未定的我，在看清眼前的場景後，整個心都冷了下來。

一位笑的燦爛可人的女孩，在一家鐘錶行的店裡拉著一位外表斯文的男子挑東西。她笑的如此開心，我的心卻淌著鮮血，酸澀地紅了眼眶。

那位女孩，是我最愛的女朋友。

過去的甜蜜回憶，縈繞在我的心中；過去的山盟海誓，徘徊在我的腦中。然而現在，只剩下被背叛的灰澀……

茫然地靠近了他們兩人，他們之間的互動卻讓我更加痛心。

「這對好不好？」女孩巧笑倩兮地拿著樣式相似的對錶，放在自己的手腕給男子看。

「還不錯。」男子拿起較大的手錶帶起來，錶面上顯示六點。

他們兩手的手錶相映成輝，卻刺痛了我的雙眼。不願意再多看一眼，我轉身飛去。是要飛向哪，我也不太在意，心中只有一個念頭，就是……離開。

風打至我的身上，從兩側滑開，逆著風行徑的感受不太好，但也沒有我現在的心情那般難受。

恍恍惚惚地行徑了許久，我的腳結結實實地踏到了地面。

眼前是一條潺潺流水的溪河，河面很寬，但流速不快，可以說是相當平靜。放眼望去，只有一座橋建於兩岸之間，我現在立於的河岸畔，是一片荒蕪的土地，而對面……

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淒美，紅花片地，搖搖款擺，似乎招迎著我前進。

我緩緩靠近河水，近到水濺起的些微水花也沾染上身。彷彿忘了時間，只是望著那片花海。

心中響起一首古老熟悉的歌謠……彼岸花，開彼岸，只見花，不見葉……

彼岸花……

就在我舉起腳，想往對岸更近一步時，視線突然一片黑暗，我失去了意識。




「你怎麼了？」在我意志朦朧時，一道甜美的女聲這麼說著。

我緩緩睜開眼，凝視著眼前的女子，我結婚多年的老婆。

我抹去眼角的淚。「只是夢見以前的事。」

「以前的什麼事呀？」

「那天，我看見妳與妳表哥在挑對錶……之後的事。」

沉默了一陣子。

「別這樣，別再這樣嚇我了……事情也不弄清楚就直接認定……那錶是要送給你當耶誕禮物的呀……」委屈地泛起淚光。

「對不起……」

因為那天晚上十二點，最後我選擇吞了安眠藥。

要不是女朋友發現的早，或許我……



以往的我，只是夢想著飛上天空的人；現在的我，是一個空軍軍官，操控飛機像吃飯那般稀鬆平常；而將來的我，會在退休後與妻兒一塊幸福地生活。



我，真正的飛過，並不是駕御機器的那種飛行。

但我，慶幸著自己終是回歸陸地。



你呢？想飛嗎？

請三思……